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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选青年战(一):505时你在哪里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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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大选前哨】

2013年,那是举国翻腾的一年。 一次次的大型集会和示威抗议,点燃了人民诉求改朝换代的火焰。接着是“505换政府”口号的响起,眼见在野党联盟势如破竹,距离政坛变天或许真的只差最后一里路。

后来的结果,令许多人大失所望,尤其是一心相信“Ini kalilah”那些抱持改革热忱的青年。面对下届大选,他们渐渐开始对政治冷感,甚至有投废票的声音出现。

青年往往代表具进步力量的新世代声音,被赋权想象及重塑未来。然而,在大集会和改朝换代的热情逐渐冷却后,青年如何继续稳健地走出一条新路?面对即将来临的第14届大选,曾经热情的他们有何期待?

阿当阿迪(28岁,青年社区运动协调员)
州选区:本那牙(Penaga);国选区:甲抛峇底(Kepala Batas)

505变天不成后,学运领袖阿当阿迪(Adam Adli)在5月13日呼吁大批民众上街抗议选举欺诈 ,旋即在煽动法令下被逮捕和延扣。数百名支持者到扣留所外声援,一度成为505的“加时赛”,延续未竟的斗争。

“我记得我是大选后第一个被捕的”,28岁的阿当回忆起4年前仍是学生的自己,比当时沉着许多。

“我们知道事情不对劲,我们不会就这样接受选举结果……投降不是选项,我们仍然对选举有热情。”

“5月13日当天,我们在论坛上反对选举结果,也谴责政府的态度。当时他们说那是‘华人海啸’。”

吉隆坡地庭于2014年9月判处阿当入狱一年,但在2016年经过上诉后改判罚款5000令吉。不过,总检察署再上诉至上诉庭,此案终审一再延期,如今仍未下判。

成为新手爸爸

如今阿当已经结婚,当了爸爸,小孩刚于上个月在槟城出生。他自嘲:“是的,中产阶级危机终于降临在我身上,呵呵。”

“从前我的钱都花在行程上,到处去见人。如今,虽然偶尔还是要到吉隆坡办事,或处理被控案件,但也需要买尿片了。”

“(对青年的)经济压力是有的,对我还不算影响很大,因为我已习惯没钱的生活。”

阿当在2013年9月遭苏丹依德利斯师范大学无限期停学后,就到私立学院修读法律。为何是法律?他说,经常受到执法者的欺压,自然会想要通过法律还击。

不过,也因为距离和经费问题,学习断断续续,偶尔缴不出学费,都在家里自修。

积极参与上届大选

阿当自2010年起参与学生运动,除了推动废除大专法令、要求保障师范学生教职,也主张废除高等教育基金贷款(PTPTN)、实施免费教育。他也是社运组织孟沙大学(UBU)的一员。

他仍然记得,上届大选期间几乎每一晚都到全国各地演讲,和孟沙大学伙伴合办的“孟沙电台”天天在谈政治。

“当时,所有事情都到位了,一些你不相信可以合作的人,为了打倒共同敌人可以坐在一起。当时没有任何混淆,目标清楚。”

“这样的环境鼓励大家对政治保持正面态度,不过今天的政治局面却让人摸不着头脑。敌人变成朋友,朋友成为敌人。”

2013年5月5日,阿当返回槟城投票后,就立即赶下吉隆坡,准备和孟沙一班友人庆祝,以为水到渠成。不料,迎接他们的却是意想不到的结果。

城市青年回乡

对于当前局势,他直言,希望联盟比民联更退步了。尽管民联各党并非天作之合,却仍能提出吸引人的论述,让人们对其有信心。他认为,如今被视为保守的伊斯兰党不在联盟中,希盟却比民联更保守,只是一味回应国阵政策。

“他们不该受政府的缺点和弱点所驱动,他们应该关注自己的素质,要能够展现与执政政府不同的特质……要进步,你需要有理念,有未来想象,能够解决问题。”

“不能只是表现得比国阵好一些,他们说6%消费税,你就说0%;他们说汽油2令吉70仙,你就说1令吉90仙。你们做的只是罪恶较小(lesser evil)而已,并不能提供替代想象,没有清楚的未来,那就不能吸引青年。”

阿当目前在槟州政府底下的青年社区运动(Penggerak Komuniti Muda,PEKA)担任协调员。这个计划鼓励在地青年直接参与社区计划,包括给孩童补习,提供保健等。

他说,许多人批评乡下人的保守思维难以改变,那城市青年能做的,或许就是回到自己的家乡,改变心态,进而改变社会结构。

“要推翻很容易,要重建很难。更重要的是责任,推翻后要如何解决问题,而并非一味证明自己的论点。”

他说,就如同6年前,他降下首相纳吉肖像的旗帜,并非只为推翻,而是为了升上另一面象征解放学术自由的旗帜。

“问题是,你能够提供怎样的替代选择。”

龙田深(31岁,柔南黄色行动小组执委)
州选区:彭佳兰岭丁(Pengkalan Rinting);国选区:蒲来(Pulai)

和许多在柔佛出生成长的人一样,龙田深在新加坡工作生活已有一段时间。和他约在新山这天,柔南黄色行动小组刚好举办论坛。

身为执委,他和伙伴们近年来酝酿为组织转型,从原本支援集会或声援活动的社运组织,改为定期举办知识讨论、推广公民教育的论坛。

田深目前从事太阳能研究工作,并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兼职念博士班。原本只是关心政治的公民,他在2011年开始积极和柔南朋友北上参与各种集会抗争,包括净选盟集会、反莱纳斯和反边加兰石化工厂等,也在柔南筹办扫街活动。

“参加柔南黄色行动小组,我从参与者到组织者,社交能力变好了,可以对着上千人讲话,也算是个人的成长。”

号召返乡投票

505大选期间,小组成员积极号召在新加坡的大马公民返乡投票。田深也响应号召,拿着 “Jom Balik Undi”的牌子,和几个互不相识的人,在新加坡裕廊东巴士转换站来回走动。那是往返新柔的主要车站之一。

当场,有新加坡群众询问,为何要在那里举牌,呼吁他们不要把马来西亚政治带到新加坡来。在高度敏感的新加坡,进行任何和平请愿都得小心翼翼。505选举成绩揭晓后,一批旅新大马公民抗议选举不公和平集会,最终21人遭逮捕

“上届大选我是非常相信可以变天的,相信ini kalilah,如果那次换不成政府,马来西亚就没有明天了。情绪非常高昂。”

开票当天,田深和朋友在外看成绩,眼见各投票站传来好消息,他便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家。

“回到家才知道变天不成功,非常失望。那心情就像是,买了很多年的马票没中头奖,而且只差一个字。”

505之后,小组气氛低落,许多人也从此消失了。曾经一起参加快闪活动的,也都不再出现。在鼎盛时期,小组可以成功招到塞满10多辆巴士的乘客北上参与集会,那是净选盟3.0。然而这两年的集会,就越来越难凑到一辆巴士的数目。

田深开始发现,长期的运动才能带来真正的改变,而有改变也未必足以带来变天。

改变从社区开始

一次的东马行让田深重新思考社会运动的意义。他发现,长期投入社区经营,远比参加一两次集会艰难且重要。

田深今年在柔南黄色行动小组的论坛《踩着地球的尸体拼经济》上谈能源和经济。

他参与了为东马偏远乡区提供电源的非政府组织Light Up Borneo,认识资深社运前辈黄文强,获得很大启发。

同时,他也随着净选盟委员范平东(Thomas Fann)到各地做选区重划讲座,盼提升选民意识。

2014年,田深前往欧洲修读硕士学位,却仍然在海外管理着柔南黄色行动小组的面子书页面,定时更新讯息。

后来,小组成员到吉隆坡参与民主人权营,便开始思考把人权讨论延伸到南马,举办纪录片放映及讨论会,涉及女权、性别暴力、难民等议题。

“通过筹划这些活动,不仅是对南马的群众,其实对我们小组成员本身,在思想上都有进步,能得到启发。”

政党政治只是民主一环

对于下届大选,田深关心的是人民所期望的国家未来是如何?透过投票和改朝换代,是否真能达成期待?

“我对希盟抱持怀疑,现在的在野党只是一味嘲讽执政党,拿执政党过失来大做文章,我们没有看到他们提出的治国政纲和方向。”

“要我们支持这样的在野党,除了依赖情绪容易被鼓动的人民外,认真的思考人民都会怀疑,我们到底要不要给希盟一个机会?”

“至于我,我仍在思考是否要支持改朝换代,甚至投废票是否是个选择?我还在观察希盟的表现。”

田深强调,上届大选他积极鼓励身边的人出来投票给在野党,这届大选他不会再这么做。反之,他虽会鼓励大家投票,但投哪个政党,就由他们自己决定。

“政党政治只是民主进程的其中一环,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很多可以做,例如对社区的关心、弱势群体的关注,还有文化方面的工作。”

莎丽花(29岁,国立大学讲师)
州选区:下南南(Inanam);国选区:实邦加(Sepanggar)

莎丽花(Sharifah Nursyahidah)来自沙巴,若要问她的族裔身份,她有巴基斯坦和华裔-卡达山血统。2012年来西马念硕士之前,她一直都在沙巴生活,除了参与街头书坊(Buku Jalanan)的亚庇分部,她也曾在当地关注无国籍孩童的非政府组织工作。

而莎丽花真正参与社运,则是到西马以后。她从街头书坊沙亚南“总部”认识了一群工人国际委员会(CWI)的朋友,自此便加入了这个托洛茨基主义组织国际联盟的马来西亚分部——社会主义替代阵线(Sosialis Alternatif)。

总部在英国的工人国际于1974年成立,目前在全世界有46个分部。

2013年,仍是学生的莎丽花经费有限,但深感自己有责任为国家尽一分力,因此也趁着热潮返乡投票。她当时也在网络平台上撰文呼吁沙巴子民回乡。

“参与社运久了,我渐发现两个政党(国阵和在野联盟)的性质一样,没有不同。”

“我对沙巴的当地政党更没信心,里头多是机会主义者,败选了就会跳槽。而他们的议程长久以来都一样:推崇沙巴民族主义,批评身份证计划,对联邦政府反感等。”

“我觉得他们没有重要课题可炒。即便他们谈沙巴的种族问题,却是带着对无证移工的憎恨。我认为移工仍有权在沙巴生活。”

有趣的是,她于返乡投票前在机场碰到被指是幽灵选民的大批移工,便趋前探个究竟,才发现很多在野党传出的消息并不可靠,都是在炒作种族主义和排外情绪。

坚决反对资本主义

2015年,她撰文批评沙巴当地政党在劳动节举办争取沙巴自主权的集会,因她认为劳动节应争取的是劳工权益,不料却引来批评。

莎丽花也坦言,她支持民主自决,但若东马要自治,重要的是由谁来治理,用怎样的政治意识形态?

瘦小的莎丽花,带着圆框眼镜,坚定地说:“我坚决反对资本主义”。

莎丽花2015年参与东盟人民论坛游行。

谈到青年普遍对来临大选的冷感,她认为不少青年在上届大选对政治有错误期待,以为在野党能取代国阵时就卯足全力支持在野党,最后精力尽失,才会失望,甚至不想出来投票。

对此,她和社会主义替代阵线的伙伴相信,有必要介入所有的集会活动,传达正确的信息。例如访问的前一天,他们就在反盗贼统治集会外围派传单。

“政党必须以经济为政纲的主要考量,我们相信社会主义,如果青年可以这么想,他们会发现许多政党的议程都是新自由主义,我们必须以社会主义斗争。”

“更重要的其实是民主,那是首要考量。”

年轻女性=颠覆?

莎丽花语重心长地说,大马学生运动曾经辉煌一时,尤其70年代的学生们,是为社会斗争,与农民一起反抗压迫。

她说,更重要的是70年代的学生不会有偶像崇拜,和当今不同。因此,当时较少学生毕业后就直接加入政党。

“我认为现在的趋势都是偶像崇拜,他们(学运领袖)是以偶像姿态前进,而非推动青年或学生议程。”

莎丽花目前在国立大学担任政治学讲师,也准备继续攻读博士学位。她清楚知道,自己身为谈论政治的年轻穆斯林女性,常被视为危险对象。

“人民会认为你的看法是有颠覆性的。”

她认为,更多女性应该参与政治,无论是通过社会运动或是成为政治人物,那是让大马通往更民主道路的途径。

在课堂上,她也试图打开学生的思维,让他们看见政治还有很多不同可能。

这或许也是为何莎丽花钟情于具有反叛精神的庞克音乐。她合著的新书《庞克、反对派和跨国民族主义》(Punk, Penentangan dan Politik Transnasionalisme)就以大马和印尼的庞克团体为例,探讨庞克精神背后的原则和价值观。

刘华丹(33岁,剪辑师)
州选区:九洞;国选区:华都牙也

刘华丹绰号“娃娃”,很可能和他的娃娃脸有关,看起来就像20出头的年轻学生。他在台湾留学8年,先后就读台大人类学系和台东大学南岛文化研究所,在3年前才返回马来西亚。

从2011年的净选盟2.0集会开始,旅台的大马人也不甘寂寞,几次的“海外集会”渐凝聚了一批“滋事分子”,组织参与抗议和平集会法、反莱纳斯、净选盟等集会的台北声援活动。华丹也是其中一员。

趁着这股政治热情,这批旅台青年也让休刊已久的《大马青年》在2013年复刊。该刊物在1983年创刊,秉持“言论救国、学术报国”的精神,呼吁旅台生肩负使命,关心国家政治。

他们更组成大马青年社,在505大选期间全力推动旅台大马游子海外投票事务,让身在异乡的大马人也能履行公民的义务。

协助海外投票

华丹说,选委会在2003年修订“邮寄选民”的条例,要求海外投票的选民需提早转换身份为“邮寄选民”才能投票。不过,当时许多旅台生都是首投族,不太了解程序,因此大马青年社成员积极推动协调,制作图解及懒人包讲解投票程序,也协助安排投票专车载送台南和台中的大马游子上台北投票(花莲台东地区则全额补助来回车资),及在428提前投票日当天协助投票过程。

同时,精通影像制作的华丹在大选前也参与制作一系列影片,和歌手宇珩在台北自由广场拍摄“Jom Balik Undi”影片,吸引逾百大马人加入拍摄,号召选民回乡投票。

“一些对海外投票制度存疑的留台生,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情,就算没钱也想办法买机票回家投票。”

当然,选举结果是令他们失望的。华丹在505当天一个人在台东的宿舍追踪选情,从兴奋到担忧,再到失望。他说,深知换政府不容易,但感叹短时间内要再有这么爆发性的能量,可能要凝聚很久。

台湾民主化经验

这时,台湾的民主化经验就成了最好的参考,他说那是从威权统治过渡到政党轮替的“血泪史”。

“知道民主化发展其实一直都是缓步前行,几代人一点一点去冲撞突破而来的,就不会太过于介怀昙花一现的激情。而且我并不完全迷信政党政治,也觉得民主化并不是只剩下五年一次的投票。”

华丹2012年在净选盟3.0的台北场发言。

“在505大选的激情退散后,其实会发现在改朝换代的大旗下,在野联盟并没有一个能让人耳目一新且全面性的替代政见,因此对来临的第14届大选也没有太多的期盼。”

“只希望能继续保持国阵获得低于三分之二的议席,也能让一些第三势力崛起。”

华丹坦言,庆幸自己的选区有社会主义党候选人上阵,让他还有国阵 vs 希盟以外的选择。不过,他知道许多力求改变的青年在下届大选也只能“含泪投票”给希盟。

原住民文化的启发

华丹在台东念书期间,身边有八成的朋友是台湾原住民。他因此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原住民祭典、习俗及部落内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及融合。

同样的,抗争无所不在。当时的台东爆发了美丽湾度假村事件,是一栋在台东县政府护航下,刻意规避环评且盖在当地阿美族人的传统领域上的大饭店。在参与抗争行动中,他深深感受到偏乡在面对经济开发和传统领域保存的两难,见识到不同立场如何撕裂部落的族人。

“另一方面,又从那些坚持理念,但温柔沟通以消弭裂缝的眼神中,得到不小的力量。”

因此,他认为站在青年立场而言,废除大专法令和改革教育体制是首要优先,以便培养具有批判意识和独立思考的公民。不过,对原住民传统文化和其他边缘群体的尊重,亦同样需要强调。

回顾2013年到2014年期间,台湾社会有着大大小小的社会运动和抗争,这些能量一直都在酝酿及升级,才引爆了2014年大规模的318“太阳花学运”,也在2016年促成第三次和平的政党轮替。

华丹说,在运动的最高潮落幕后,持续回到日常的经营,踏在民主路上的足迹才是厚实。

 

下篇:大选青年战(二):首投族的票往哪里去?


苏颖欣,曾任《当今大马》中文组助理编辑,现为兼职讲师。

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,不代表《当今大马》立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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