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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栏
我们往何处去(一):反思2008年意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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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精选书摘】

为什么1969年后的巫统党国体制牢不可破,却几乎在2008年失守?事隔十年,我们今天或有足够的距离和线索,去破解这个谜团。

1990年与1999年在野党联盟都喊出“改朝换代”的口号,并在两线制论述指引下构建改良版国阵式的第二多元族群联盟:巫统造反派挂帅争取巫统主流派,伊斯兰党与行动党为侧翼,争取保守派穆斯林与非穆斯林 自由派。

反之,2008年时的公正党、伊斯兰党与行动党虽然已经通过净选盟的平台重建合作关系,却始终没有在选前结盟,更没有政权轮替的目标。

然而,在野联盟在1990年(含沙巴团结党)只能获43%选票27%议席,在1999年(不含沙巴团结党)尽管有烈火莫熄浪潮,更掉至40%选票与22%议席;而2008年,没有正式结盟的三个在野党却取得49%选票与36%议席的空前佳绩。

靠族群恐惧支撑政权

为什么有意栽花花不发,无心插柳柳成荫?这不是三次意外,而是巫统党国体制高明的防卫机制成功发挥了作用。这防卫机制是选民的恐惧,只要有强敌来犯的示警就能启动;而成功启动的结果就是马来人与非马来人(华人为主)两个社群的选举步伐不协调。

我们可以想像巫统党国仿佛一个巨人,靠马来人和非马来人两条腿恐惧支撑,任何时候只要至少一条腿站得稳,巨人就不会跌倒。

为什么变天能够同时让马来与非马来选民恐惧呢?马来人“怕换”,因为巫统在1969年后把土著主义政策与党国体制绑在一起,因而害怕变天后会一无所有。

党国一方面高度集权,另一方面却面对简单多数当选制(First-Past-The-Post,FPTP)少数选票转向可以倾覆政权的高风险,使马来人难以想像或相信改革可以渐进或局部进行、革除巫统不是自残。

非马来人,尤其是华人则“怕乱”,因为活在五一三阴影中,而担心变天代价是族群暴乱。任何大选,只要有足够马来人怕换,或者足够的华人怕乱,巫统党国就安然无忧。

308大选是民主化关键

2008年,在野党突击成功,有两个原因:

第一、四年前国阵在新首相阿都拉领军下取得64%选票(独立以来第二高,仅低于1995年马哈迪、安华领军时的65%)和91%议席(独立以来最高)的空前佳绩,造成国阵江山牢不可破的假象,让不满的选民放心教训国阵,而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的结果就是海啸;

第二、阿都拉腹背受敌,一方面是在野党与公民社会攻击他改革不力,另一方面是马哈迪为首的巫统鹰派攻击他软弱向在野党低头,使国阵的马来人与非马来人选票都流失,局部克服了族群不协调的问题。

308海啸,从选民角度来看是意外,从系统角度来看则是适当条件汇集下发生的“完美风暴”,只是马来人选票流失得不够多,因而未能一举成功。

对巫统党国体制存亡的最大威胁,不是丧失国会三分二多数或五州政权,而是能不能维持选民对巫统政权不保后果的恐惧。当国会是橡皮章时,而宪法除了国会席次增加之外,几无修正的必要,在野党打破国阵三分一其实没有实质效果。

赢得五个州政权虽然带来行政资源,但是,在马来西亚名不副实的联邦制下,国阵完全可以诉诸包括紧急状态、收编议员乃至政党、司法迫害等手段逐步夺回。维持马来人的恐惧,也只需要持续抹黑在野党,不需要霹雳手段。

维持非马来人的恐惧,巫统却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证明,过去三十九年的恐吓不是纸老虎:变天会让五一三重演。如果选后立即出现骚动与镇压,马来西亚的政治、经济、社会将陷入动荡,资本与人才外流会加剧,但是,巫统党国体制或将因能够维持非马来人的恐惧而复元。

阿都拉首相选择接受选举结果,是马来西亚民主化历史中最重要的关键之一,其影响可以和台湾的蒋经国、南非的德克勒克、苏联的戈尔巴乔夫顺应民主化浪潮的决定并列。“说好的暴乱”没有发生的结果是,华人支持巫统/国阵变成非理性行为,不再有分散投资避险的保护费功能。

纳吉上台后发生的砍牛头、烧教堂,乃至马来极右派的暴力示威,都可算是亡羊补牢,但都为时已晚。你在七月十四看鬼片没被吓倒,怎么可能中秋前夕补发噩梦?

三年后,2011年BERSIH 2.0集会时,成千上万的华裔不畏土权组织主席伊布拉欣阿里的暴乱威胁,勇敢上街。2013年大选,国阵的华人得票降到15%左右,槟州甚至有两个国阵州议席候选人输掉按柜金。

华人不怕乱,马来人更怕换

吊诡的是,华人不怕乱却让马来人更怕换。对许多马来人而言,不再唯唯诺诺的华人是四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可畏新变数。

1999年,马来人因为不甘本族忠良(安华)被迫害而忘了害怕,想像变天只是换领袖政党而不换体制政策;而变天失败后在野党一蹶不振,自然没有变天的风险。

308年海啸对马来人的双重冲击却是,一方面联邦变天没有一步到位,让恐惧有时间滋生;另一方面富裕的雪槟两州变天成功,宣示变天必然会改变体制政策。

对非马来人/华人掌权边缘化马来人的想像,就仿佛看着慢动作的恐怖片,任何风吹草动都容易引起惊慌。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对十月啤酒节的强烈反弹,许多穆斯林认定是非穆斯林在2008年后势力坐大的结果,不能打开缺口。

其实,十月啤酒节的庆祝远在2008年前就开始了,槟城的更始于1973年。但是,之前没有“马来人不安”,所以不感觉受威胁。近年来许多宗教性争议的扩大,都可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。

巫统党国全力向右转

华人不怕乱的另一结果是,巫统知道继续争取华人支持徒劳无功,因而全力右转。如果巫统党国过去靠马来人、非马来人两条腿走路,今天非马来人这条腿已经折断了,它全身重心放在马来人这条腿上,其实是最理性的做法。

于是,巫统一方面用扩张实施伊斯兰刑事法来拉拢伊斯兰党,另一方面默许红衫团伙等极右派搞事。许多期待变天带来族群平等的华人,突然发现自己两头不到岸:因为巫统对华人选票绝望,华人面对马来极右派的攻击,完全无还手之力也无谈判筹码,最后甚至需要借助中国大使巡茨厂街来保佑。

而选后在野党,包括行动党体认到变天需要争取更多马来选票,因而对族群宗教性争议反应比以前温和,仿佛为了权力而妥协,变成其过去所批判的华基执政党,更加剧了“华人不安”,是为后来政治疲惫、士气低迷,乃至马哈迪领导希盟后废票号召兴起的背景。

历史深层力量的共业

如果马来西亚政治有什么一再重复的迹象,就是事不从人愿。主观意愿往往不能改变复杂的客观环境,而客观环境的改变则常常有意料之外的后果。

这些挫折或转折,并不是随机的偶然,也不是诸神在丢骰子以万物为刍狗,而是深层力量在历史长河中的浮沉扬潜,是每一个人有心无意种下的共业。


黄进发,英国Essex大学政治学博士,专攻政治体制与族群政治。现为槟城研究院研究员。

编按:本文原收录于黄进发《共业:我们能否摆脱被巫统统治的宿命?》一书,为该书之总论〈共业:我们为何在此?能往何去?〉其中一节,原题为“2008年:意外”。

小标为本刊所加,段落有所调整,略有增补标点、语句,其余没有更动。本文获得大将出版社授权转载,谨此致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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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,不代表《当今大马》立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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