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戳一戳,有何不可:论黄明志的越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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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破格思考】

去年凭夯歌《漂向北方》扬威中文音乐圈的本土音乐创作人黄明志,藉着音乐作品、专辑收获不少赞誉。除了凭专辑《亚洲通车》入围台湾金曲奖男歌手外,配合国庆日发布的《Ali AhKao Dan Muthu》一时成了“国民歌曲”,在各大学校广传。

黄明志在大中华音乐圈的成绩,备受认可,最近却因一曲《狗一样》而被马来西亚社会主流大加挞伐。

主流评论抱持偏见

笔者根据关于黄明志争议的主流评论,理出数点,姑且可做为马来西亚主流社会的看法。

首先,在文本内歧视霸凌弱势群体、物化女性、消费他者。第二,内容低俗浅薄,没有中心思想。第三,为了红不择手段,一直踩线,激化对立,散布仇恨。通过在文本加入争议性主题,增加曝光率、高人气、点击率。简单而言,以激化对立换取关注。第四,缺乏同理,对于可能造成的伤害缺乏文化敏感度(参见林韦地《“激化对立”代表黄明志个人创作的困局,还是大马华人的隐喻?》,刊于《关键评论》)。

在此,笔者有数点想要讨论。首先,正如曾丽萍在《越界再思考:黄明志与种族主义》(刊于《透视大马》)一文指出,《狗一样》MV画面和歌词没有任何种族主义和宗教歧视,若评论指他激化对立,这是一个无限上纲的罪名。

关于这点,可说主流评论对黄明志拥有很深的偏见,仅凭《狗一样》MV和政府的议题设定,就断定这是一部种族宗教敏感的MV。同时连其他所谓歧视、消费、物化的罪名都一篮子搅合起来。

呈现偏见不是歧视

笔者被黄明志其他作品吸引,除了上述传唱度极高的歌曲外,他的《tokok》 talk show、电影《辣死你妈》、歌曲《kawanku》《Wake Up!》,都试图诘问主流刻板印象,探寻华人身分认同,提倡种族和谐和政治觉醒的作品。

如果说黄明志是种族主义,何以他经常与其他族群合作?《Wake Up!》就是一首联合其他族群的本地独立歌手合作的歌曲,中心思想明确,是一种试图利用音乐介入公民议题的范例。

我不确定黄明志诸多作品是否都存在歧视消费弱势群体的内容,但就文本内经常出现的社会群体,可以有多重解读。如果从整体创作方向的角度来看,不妨抛开偏见,尝试其他面向的解读。

对于自我与他者的刻板印象,媒体有强化作用,也有改变主流观点的潜移默化功能。黄明志用了公开反讽的方式,直面社会的各种偏见。他的作品试图反映存在于主流社会的偏见,但呈现偏见不代表行动上的歧视。

他在《tokok》其中一期节目里提到,我国种族之间就是不沟通不瞭解,以致经常互相误解,于是他找来马来、混血朋友谈对各族的刻板印象,企图打破各族间假装和谐的那条界线。

然而,就如论者林韦地的文章举例,留英的马来西亚华人医学生在马来同学回家后,才打开《Negarakuku》的歌曲来讨论,因为认为歌词“相当冒犯甚至歧视”。这是族群间互信机制不足,种族和谐基础脆弱,而导致的行为。

坏小孩揭穿虚假

而黄明志的作品中,都冲着这条模煳、脆弱又敏感的地带而去,对某些人来说是冒犯,但另一面是试图冲破统治阶层划定的枷锁。当一切观念摊开来说,就不再是表面的虚假和伪装。

这好比《皇帝的新衣》里的小孩,每个人假装皇帝穿着漂亮新衣(种族宗教和谐),实则皇帝没穿衣(种族之间缺乏沟通、分而治之),小孩说出实情,反而让人无法接受。

最后,为了缓和认知不协调,人们依然倾向接受主流社会认定的那条界线,并对踩线人大加挞伐,标籤他“歧视、故意踩线、冒犯、缺乏同理敏感”。

诚如索伦·克尔凯郭尔(Soren Kierkegaard)所言:“有两种被愚弄的方式,一是相信错误的事情,另一个则是拒绝接受事实。”人们宁愿相信让人感觉舒服的谎言,安逸地待在安全的舒适圈,也不愿接受残忍的真相。为了抗拒真相带来的冲击,他们自愿被愚弄。

其实,黄明志只是喜欢“故意挑战”主流社会规范的“坏小孩”,惯性试探社会界线的“弹性”,有时越界成功,有时承担社会惩罚。站在道德制高点上,对这样的“坏小孩”挞伐,有种将之规训驯化的意味。但是,作为自由的创作者,循规蹈矩的规训和社会化,都是箝制思想自由的桎梏。既然只是娱乐大众的文本,为何不让社会界线弹性一些?

第二,在“一切都是受害者的错”的思维下,主流社会一味指责他去踩界。看回《狗一样》MV,内容完全不足以让他担负法律责任,他是因言获罪。若就事论事,持平而论,他是当局打压异议的受害者。

站在表达自由的原则下,公民社会应声援和支持他,我却看到文化圈知识份子,或大部分城市中产,几乎一面倒指责他,言语上表达“他被捕他活该”之意。

这是很可怕和悲哀的思维。笔者想要探问的是,究竟是怎样的土地豢养出如此规训的思维,成为维稳的打手?为什么不能“故意”踩线?如果公民社会支持表达自由、创作自由的理念,为何对因言获罪的黄明志诸多挞伐鄙夷之声?

压制反叛的精神

从主流论述对他的指摘,可说是一种“反动的修辞”。大部分提到黄明志作品散播粗口文化、低俗性爱、不良价值观等。这类挑战社会敏感线,游走规范边缘的作品,是他的个人观察和看法,表达反叛精神,发出“为何不”的问题。

如此反叛精神吸引年轻一代跟风,威胁大人们、师长们的权威,以及社会既定规范,“危害论”的反动观点于是出现。他们忘记了,自己以前看古惑仔电影时,也受广东粗口荼毒。这类城市中产知识分子反对黄明志的,不是低俗粗口本身,而是挑战制度的反叛能量,敢于不计后果跨越界线、发起挑战的态度;以及对年轻人的文化影响力。一切所谓“黄明志荼毒年轻人”的论述,充其量是压制反叛的修辞。

而指责黄明志踩线,是激化对立,破坏社会种族和谐,更类似大国维稳“河蟹”的反动修辞。为了维护统治阶层划定的种族界线,社会主流附和权势者挞伐越界行为,显示阿图塞谈到的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如何影响人们思维而不自知。人人替统治阶级服务,谴责越界者。

主流指责踩线人,却不试图挑战画线人的权威,不诘问社会规范的来源、建构,却协助维稳、箝制异议声音而不自觉。这个权威不一定是看得见的国家机器,不像其他异议或社运份子挑战领袖、法政系统等体制,而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社会看法,自然得让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一些规范。黄明志敏锐地对这类看不见的权威发起挑战,以致社会大多数内化且根植于心的信仰和价值受到冲击。

恶搞的日常嘲讽

最后,本文想要讨论,为什么仍然有大部分受众支持黄明志?是他们盲从、民粹、脑残、不理性、没有判断力吗?相反地,约略浏览面书可接触的言论,支持黄明志的网友,有些都能论点清晰地论述。(参见《关于不喜欢黄明志》一文底下的留言)

笔者倾向以“次文化”的角度来看。黄明志的作品无法进入主流音乐工业体制,向来选择在Youtube上载,逐渐建立新型态的赚钱模式,形成独立于主流的创作工作室。为了维持一盘生意,他的作品可以很大众,但更多的是不太符合主流文本的次文化,用搞笑、恶搞、嘲讽的方式对制式规范发出挑战。受众看了会心一笑因为那是社会日常。

当社会大众深感无力改变现状,嘲讽、恶搞,然后觉得爽、syok,中产知识分子或许不屑,但这就是广大受众爱听的。次文化不一定要干嘛,有时候也未必要颠覆什么,通过拉扯社会敏感线有创意地博君一笑,让年轻人或草根群众产生共鸣,娱乐性十足,并不需要什么政治正确的中心思想。草根底层受众完全不介意粗口、低俗、性爱,这些都确实存在于日常生活(为何不? 你敢做爱,他就不能唱吗?)。遮遮掩掩反而显得虚伪。

黄明志创造属于马来西亚草根群众的次文化,偶尔戳一戳政治正确的主流霸权,挑动威权的敏感神经,酸笑下中产阶级式的虚伪,接地气、搞笑、好玩的手法,不过是面对社会现实的“弱者的武器”。


廖珮雯,自由撰稿人。曾任职《东方日报》新山办事处记者、大学学院讲师、议员研究助理。曾拍摄柔南原住民和边佳兰抗争纪录片。发现现实社会深层结构牢固,自由无价。

本文内容是作者个人观点,不代表《当今大马》立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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