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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叫我“卡拉”——<br>罗兴亚人权斗士法依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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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今人物】告诉你属于他们的故事

“您已经抵达目的地。”卫星导航系统提醒我已到了安邦,我环视周围,依稀记得马来西亚罗兴亚协会(RSM)在这附近某家店楼上。这虽是我第二次拜访,但徘徊数次,依然找不到协会招牌,只好凭着印象,带着疑惑步上某店屋二楼,才确定我到了。

从外观完全不知道,在这不起眼的店屋二楼,有个协助全马逾5万名罗兴亚难民的协会。我刚抵达时,有一家庭正在用餐,似乎没有预期我的到来,表情显得有点错愕。我告诉门口的员工,我是来找罗兴亚协会主席法依沙先生的,经过比手划脚说明来意后,她告诉我,主席不在办公室,请我入内等待。

等待当儿,我对他们的谈话一窍不通,感觉自己在这里是个受孤立的外人,或许这正是他们来到异乡作为异客的感受。不久,法依沙走进来,先和那家人寒暄几句后再来接待我。

“等了很久吗?不好意思,刚在(商店)后面吃饭。”他面带微笑向我走来。

现年34岁的法依沙(Faizal Islam Muhd Kassim,缅甸名字为Bo Min Naing),第一眼见他时觉得他和本地人无异,穿着格子衬衫,带着书生味的眼镜,似乎有点傻气,难以想象他曾经历过种种压榨与欺凌,更是跨过无数磨难逃到这里的幸存者。

法依沙于2013年底来到马来西亚,已在吉隆坡居住两年半。目前由他担任主席的罗兴亚协会成立于2010年,全马有逾1万2000名会员,在怡保、柔佛、马六甲及槟城都设有分部。协会主要扮演和联合国难民署链接的桥梁,帮助需要医疗服务的同胞。该组织不受政府承认,但获得联合国的认可。

父亲乃人权领袖

法依沙的父亲觉拉昂(Kyaw Hla Aung)是少数受过法律训练的罗兴亚人权律师,一生为罗兴亚人权益奔波,不惜和军政府对抗,也因此被视为眼中钉,前后一共被捕4次。

1988年,觉拉昂被释放,之后成立了民主和人权党 (Democracy and Human Rights Party) ,并打算出战即将来临的全国大选国会议席。不幸的是,在1990年大选前夕,他再次被军政府逮捕,而且一关就是7年。

之后他又分别在2012年和2013年被关进牢里,但依然不畏惧,继续为罗兴亚人权益奋斗。2014年10月,缅甸政府在舆论下大赦,觉拉昂终于获释。

但也因为如此,在缅甸法依沙成长过程面对许多挑战。1990年全国大选后,他和家人甚至不敢离开居住地方,生活也陷入了困境。

对父亲敬重有佳

法依沙在十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九,上幼稚园时,父亲已在外头打拼。在他一年级时,父亲更被缅甸军政府以莫须有罪名关进监牢多年,因此在成长经验中,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。

“我父亲有时会给我劝告,他不喜欢恐怖主义,他告诉我不要太极端,否则和那些加害者没有分别。”

他补充,一般若开邦人讨厌罗兴亚人,但对父亲觉拉昂却带几分尊重,因为父亲面对恶势力时,绝不低头。

“父亲总是说,我们是罗兴亚人,我们拥有我们的权利。”

“就算面对想取他性命的人,父亲也不害怕,他相信若真主阿拉今日要了结他生命,他不会有任何抱怨,没什么好害怕的。”

做苦力劳工受罚

法依沙说,自小在缅甸西部若开邦(Rakhine)的实兑(Sittwe)成长,每当缅甸军政府有任何计划,如建路、建佛寺等,就会强制每户家庭派出代表工作,否则将罚款500缅元。贫困家庭无法偿还罚款下,唯有被迫做苦力活。

“当时,我们整个家庭每月开销是3000缅元,(罚款)500缅元根本是天价!”

他忆述当年帮忙建造一间“Buddha Jarai”佛教文化博物馆时,年仅10岁的他,身材还很矮小,有一次因跑出工地范围,接过妹妹送来的午餐饭盒,而受军官惩罚。

“一名军官生气地问道:‘为什么你出去?’然后命令我趴在地上,用一根手腕般粗的木棍打我。”

除了被打,他也因为每天被强迫劳作长达11小时,从早上8点到晚上7点,所以在工作当天无法上学。

在学校受到屈辱

法依沙说,在他的家乡实兑,相较于其他多数穆斯林居住的地区,如孟都(Maungdaw)和布迪当(Buthidaung),生活状况尚算不错,至少还有受教育的机会,但在学校受到欺负和歧视仍在所难免。

许多若开邦佛教徒标签罗兴亚人为“卡拉”(Kalar),即奴隶和外来者的意思。他们相信,罗兴亚人是从孟加拉来到缅甸当奴隶,没有居民权。但每当同学这么取笑他时,他必定会和他们争执。

“他们揍我,我也还手。看见这疤痕吗?这是他们用笔刺伤我,留下的痕迹。”他拉起衣袖,向我展示手臂上的小伤疤,是笔刺伤的烙印。

他说,更糟的是,有些老师明知道穆斯林只能向真主阿拉跪拜,却刻意刁难罗兴亚学生向缅甸国旗下跪以示尊重。

拥抱他的同学们

曾经,一位同学发现自己的衣服背后遭画了一条线,就诬赖是他做的,还闹到老师那里。随后,当着全班学生面前,老师说了一句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话。

“他是班上唯一的‘卡拉’学生,为什么你们不杀了他?为什么你们不殴打他? ”

但是,在老师离开后,一些同学不但没有恶待他,反而跑前去拥抱他,向他道歉,告诉他,他们反对老师的作为,认为这是歧视。

“他们同是佛教徒,却不会恶劣对待我……”

纵然面对诸多欺凌,法依沙认为不该以刻板印象标签所有若开邦佛教徒,因为还是有人站在他这边。

要求交出学生名单

法依沙也是少数能上大学的罗兴亚人,他原本是念地理系,后被校方强制转到统计学系。他说,十分庆幸自己有机会念大学,虽然过程充满坎坷。他讽刺地说道,校方也强迫他们上补习班,以从中获利。

“上了大学,还需要上补习班,只因某些人可从中获利,然后才让你及格。”

大学时期,法依沙也兼职当英语补习老师,学生多数是介于16至40岁、想学英语以寻求更好工作的罗兴亚人。不幸的是,他却屡遭军政府骚扰,甚至诬陷他散播危险的政治理念。

“他们要求我暂停授课,并把学生名单交出来,而我告诉他们滚开。”

他透露,最令他心痛的是,大学同班同学因为妒忌,而企图阻止他继续教课。他们强迫班上3三名佛教徒女生,污蔑法依沙冒犯了她们,甚至不惜威胁她们停止上课,否则就会杀了法依沙。

“就算他们如此恐吓我,我不害怕!”

法依沙说,三位女学生因为害怕,最终还是不来补习班上课了。

错综复杂的情怀

尽管面对不公平对待,法依沙说,他依然把同乡当兄弟姐妹看待。他认为,对罗兴亚人的迫害是一场政治游戏,是军方刻意建立起极端主义活动来巩固权力。

“在实兑,我朋友都是佛教徒。虽然难免收到歧视,但不比在孟都和布迪当的罗兴亚人待遇糟。”

法依沙接着也把责任推向一些孟加拉人,并谴责大部分制造问题的都是这些“外来者”。他说,这些“外来者”轻易得到公民证,然后加入警队,歧视和折磨罗兴亚人,甚至比本地官员更难谈判。

但他强调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极端主义,极端分子通过所有管道散播极端思想,指罗兴亚人及所有穆斯林都是邪恶的。

“这导致目前人们都不称呼我们为罗兴亚人,而直呼我们为‘卡拉’。”

安全受威胁逃离

大学毕业后,法依沙留在实兑教书。由于在职场上面对越来越多人对他不利,迫使他到仰光投靠当地的亲戚。在那里,亲戚不允许他外出,一直到六个月后,他终于通过某些管道获得身份证。然而,好景不长,他在利用身份证申请护照时,官员看见证件上父亲的名字,就立即把证件没收起来。

那之后,他开始怀疑自己被跟踪。考虑可能连累所投靠的亲戚,无奈下,最终再通过管道获取证件逃到泰国曼谷,再经陆路跨过马泰边境,进入马来西亚。

早在法依沙逃到马来西亚前,他的一名哥哥和姐姐已在此定居近10十年。随着他哥哥被联合国难民署安置到加拿大,留下姐姐单身一人,法依沙便决定来马来西亚照顾姐姐。

“我家人建议我逃到马来西亚照顾姐姐,同时有个照应。另外,我会说英语,至少无须担心沟通上问题。”

决心要帮助难民

刚来到马来西亚时,法依沙为联合国难民署做翻译工作。不久,罗兴亚协会主动联络上他,并邀请他成为协会秘书,之后再接过前任主席的棒子至今。

法依沙深受父亲影响,他领导的罗兴亚协会非常注重同胞受教育的机会,并坚信这是脱离困境的唯一管道。

“只有通过教育,我们才有可能脱离贫穷,提高生存下去的机会。”

另一方面,他承认罗兴亚协会不是政治组织,力量有限,因此为了寻求更多支持,经常只能借助媒体力量,尽量把信息传达出去。

例如,他也经常协助非政府组织,参与制作罗兴亚难民纪录片,描绘难民逃亡之路,包括漂流在泰国海域上的生活等,并从中揭示严重的人口贩卖问题。

希望将来可回国

访谈的最后,我不免俗地问起法依沙对未来的盼望。他直言,对难民来说,想象未来是奢侈的,更多时候,他连想都不敢。

“你知道的,难民的生活……充满了变数。”

他指出,目前在马来西亚,难民的命运取决于联合国难民署,如果成功被安置到第三国家,生活也许有些保障。当然,最好的安排依然是重获缅甸公民权,回到家乡生活。

对于缅甸刚成立的新政府,法依沙也抱有怀疑之心。他说,现在断言新政府的表现为之过早,因为大部分权力仍在军方手中,现有的政府官员大部分都来自军方,握有实权。他们得以质疑政府的决定,甚至褫夺人们的公民权。

“虽然昂山舒吉赢了大选,但她没有太多实权……当然,我迫切希望可以回家,但前提是,缅甸政府必须认可我们的公民地位。”

“否则,在没有身份证的情况下,我们回家将和非法劳工无异。不但无法找到工作,还必须苟且偷生。”

不停为人权奔走

2015年缅甸议会选举,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昂山舒吉领导的在野党——全国民主联盟获得大胜,成功执政,世人盛赞缅甸终于迎来民主春天。

然而,昂山舒吉对缅甸国内130万名罗兴亚人面对的压迫保持沉默,引起不少争议与质疑。

昂山舒吉多年来为人权奋斗,不惜牺牲个人自由。事实上,法依沙及马来西亚罗兴亚协会成员也为人权奔走,而他们在更恶劣的环境下,依然不愿放弃斗争。

作为马来西亚公民的我们,在一个相对和平和经济繁荣的国家,又有什么理由对现今社会问题继续置身事外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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