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赛胡先阿里:马来老左正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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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今人物】 告诉你属于他们的故事。

三点零一分走进书房,赛胡先阿里早已端坐。“你去了哪里?我很守时的”,这是他抬头第一句话,一派恪守时间、作息严律的老左风范。

眼前这名耄耋老人,一身浅褐色格子衫,脚穿拖鞋,朴素无华。若走在路旁,似乎难以想象他曾率众示威,声援农民与木屋区贫民,惨遭未审先扣,陷身囹圄6年之久;出任一党党魁,征战大选,与国阵负隅顽抗。

他著作等身,勤于笔耕,撰有《马来西亚族群关系:和谐与冲突》、《扣留营岁月》、《马来人的问题与未来》、《探讨马来统治者存废问题》等廿本专著;马大执教期间,门下桃李无数,包括公正党实权领袖安华、社运老将希山慕丁莱益斯、前国际贸易部长拉菲达、农业部长沙比里等。

这位集文人、学者、政治人物于一身的左派老将,毕生躬行马克思所言: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,问题在于改变世界。

去年12月,赛胡先阿里两届上议员期满,但身上仍兼具多重身份——乌斯曼阿旺基金主席、人民历史中心主席、公正党政治局委员,也是一名祖父、父亲、丈夫。其作息与往常无异:早晨伏案写作,中午四处会友,傍晚则在家看书,陪伴儿孙。

本月初,他在文运书坊接受《当今大马》专访时,以略带马来腔的英语,就时局、左翼前景乃至于科技侃侃而谈,每当语句停顿,口头禅“Apa ni……”(这个……)就会脱口而出。不过,记者称他为左派学者时,他却连忙否认。

记者: 我们可以称你为老左或左翼分子吗?

赛胡先阿里: 不需要,我不相信标签。我认为自身斗争是为了人民,若此斗争称之为左翼、社会主义者,则我的斗争是左翼、社会主义路线的。当你开始标签,敌人摧毁你是轻而易举的……不要叫我这个那个,直呼我的名字即可——Saudara Syed Husin Ali。

生于红旗飘扬时

话虽如此,赛胡先阿里斗争,终其一生,却与左翼路线紧密联系。

那是一个波云诡谲的大时代。1936年,他生于柔州巴株巴辖一个小甘榜,自幼目睹日军南侵、英人重返,亲历殖民时代。直至马来亚独立前夕,即1956年,他负笈新加坡,入读马来亚大学。

那是一个红旗飘扬的大时代。正当人们激烈辩论、各自提出建国想象之际,赛胡先阿里亦在校内忙于社团活动,与一批左翼分子,诸如傅树介、林清祥、阿都拉玛吉(Abdullah Majid)、拉惹古玛(M.K Rajamumar)、卡欣阿末等私交甚笃。

堪称亚洲最久扣留者的社阵领袖谢太宝,也曾在一个学生联盟中,与赛胡先阿里担任正副秘书长。

那也是个人才辈出的大时代。当年《马来前锋报》总部在新,文人才子云聚,赛胡先阿里透过“五十年代作家行列”( Asas 50 )等文艺运动,结交乌斯曼阿旺、沙末赛益(沙末伯)、沙末伊斯迈、卡玛鲁丁莫哈末(Keris Mas)等文坛巨匠。

他更在因缘际会之下,认识阿末波斯塔曼(Ahmad Boestamam)、布哈努丁(Burhanuddin al-Helmy)、依萨莫哈末(Ishak Haji Muhammad)等人,一窥反殖民运动者风采。

凡此种种,对赛胡先阿里可谓影响深远。其博士毕业论文题为《马来农民社会与领导》,可见他念兹在兹,始终是农民、弱势、族群关系、社会正义,与左翼风潮难脱干系。

诚如赛胡先阿里在回忆录所言,何为“社会主义者”这一大哉问,似乎早在儿时根植心中,穷其一生上下而求索。

“一日傍晚,我从宗教学校返家,而爸妈在屋中相对而坐,看似陷入深谈。忽然之间,爸爸转头问我:‘胡先,何为社会主义者?’我深感震惊,因为我不知答案。”

“……爸爸的提问,对我有两大影响。首先,这让我对‘何为社会主义者’深感好奇,驱使我去寻觅答案……事实上,直至进入大学,与校内外人士交流,且有机会阅览一些书籍,我才开始真正了解这些政治概念的意义。”

写于身陷囹圄时

后来,赛胡先阿里投身杏坛,在马来亚大学授课与从事研究,却是一名入世学者。他参与筹建国民大学,加入人民党,积极推广人权,而其中最广为人知的,当属他与学生组织示威,声援弱势群体,最终赔上人身自由。

1974年,学运四起,赛胡先阿里身为人师,与学生共同进退。他先后参与新山打昔乌达拉木屋拆迁事件与华玲农民示威,激怒拉萨政权。时任教育部长马哈迪不惜祭出《内安法令》,大举逮捕学生与教授,赛胡先阿里正是其中一名受害者。他被禁长达6年,更一度与学生安华同囚一室。

铁窗生涯,最为折腾煎熬的,莫过于无所事事,虚空乘机而入。赛胡先阿里向《当今大马》忆述,曾有一度,他被独自监禁半年之久,似被无尽的时间吞没。一人在窄小狭隘的狱室踱步,不禁苦思对策:

“因此,我酌量要写什么。最终,我想到要写有关马来人的问题。我反复在脑中推敲,直至我厘清思绪,在心中(确定)章节如何分类,每页如何撰写。”

“当我被送返自身的扣留营,仍锁在另一间牢房,未与他人同囚,但狱方给了我打字机与纸张,而妻子为带来一车书,供我参考。”

“接着,我开始下笔,12天之内就写完了。” 谈及此处,其得意之情,不禁流露脸上。

上述经历,正是其成名作《马来人的问题与未来》由来。

起于烈火莫熄时

释放出狱后,赛胡先阿里一面在大学埋首研究,编辑刊物,开班授课,一面推动人民党党务,但受《大专法令》束缚,政治活动较不活跃。

直至90年,他当选人民党主席,适逢巫统党争,东姑拉沙里另创46精神党,遂与之结盟,摆出左人阵,右回阵之势,两翼夹攻国阵。奈何在野党马失前蹄,无力抵御马哈迪政权攻势,最终解散告终。赛胡先阿里三战三败,人民党大选成绩了无起色。

时代的转折,直至97/98年亚洲金融风暴来袭才来。当时正副首相闹翻,安华从副揆一夜沦为阶下囚,催生烈火莫熄。此时风靡云涌,各地爆发示威,“马哈迪法老”(Mahafiraun)、“马哈迪暴君”(Mahazalim)等口号不绝于耳,马哈迪政权受严重冲击。

危机当前,契机始现。眼见执政党大分裂,赛胡先阿里毅然联手伊斯兰党、行动党、公正党,共组替代阵线,大选力抗国阵,虽未能取而代之,却是一举攻克国阵堡垒——马来票源。这也是赛胡先阿里担任党要以来,二度参与在野党大联盟。

选后,人民党与公正党磋商多时,终在2003年合并成为人民公正党。赛胡先阿里担任该党署理主席,领导人民公正党走过跌宕起伏:2004年大选兵败如山倒,只剩峇东埔一席;308政治大海啸,在野党大破国阵三分之二多数,夺取五州政权,其后更歃血为盟,组成民联。

退于国家巨变时

民联已逝,希盟复生,在野党势力誓师讨伐纳吉,政局正处数十载未有之巨变。

赛胡先阿里自2010年卸任署理主席一职后,受委为上议员。他坦言,上议院虽是“橡皮章”,匮乏实权,但自己未敢怠慢,凡事尽心尽力,试图挡下饱受诟病的 国安会法案 ,正是一例。

就在纳吉政权渐有专政之势,国安会法案在上议院通过前夕,赛胡先阿里却不巧任期届满,须卸任上议员,退居幕后。

不过,他虽卸任议员,仅保有公正党政治局委员,却仍心系政治。谈及与马哈迪合作一事,他以“大敌当前论”的说法,呼应公正党的立场:

“你必须鉴定何者为大敌。究竟纳吉或是马哈迪?肯定是纳吉。那为何纳吉是大敌?因为他拥有一切权力与财富,以破坏体制。就此而言,他必须下台。”

“但如果马哈迪(事后)也做同样的事(破坏体制),则(与马哈迪的)斗争继续。这一切胥视此后发生什么事情。这正是我所言,不应聚焦个人,而是关乎体制。

“若人民足够强大,马哈迪不会想要重复恶行。如今他呼吁所有人(倒吉),显示他有所改变。”

赛胡先阿里从政多年,先后见证人民力量中心与全马联合行动理事会(PUTERA-AMCJA)、社阵、人阵、替阵、民联乃至于希盟,如今政治版图势必剧烈重组,部分声音打出“左翼大团结”,促组左翼阵线,但他颇不以为然。

记者: 你认为左翼是否有必要筹组第三势力?

赛胡先阿里: 有可能,(但是)我没看到任何第三势力崛起。

记者: 在第13届大选,人们即开始议论纷纷。

赛胡先阿里: 但没任何成果,不是吗?

记者: 但身为研究左翼多年的学者,你认为左翼是否应团结一致,共组第三势力?

赛胡先阿里: 就目前而言,现任政府已是专权独裁,裙带贪腐,我认为所有势力应当挺身而出,联袂推翻之。若你只有穆斯林阵线、左翼阵线、右翼阵线,而无整体团结,那举例而言,社会主义党能有何作为?它如此微小,若是以自身旗帜上阵,我不认为可以赢取(任何议席)。我想说的是,第三势力尚未壮大,这应该联合所有势力。

后话:

访谈期间,赛胡先阿里偶尔低头,望向手机,检查时间。历时一句钟的专访结束前,记者乘机问道这是什么手机,他答说三星S4,更反问记者使用什么手机。

记者: 你如何看待当下的社交媒体?你有面子书账户吗?

赛胡先阿里: 我有面子书账户,但我不知怎么用,但我有推特,有人帮我把两者连线。因此,每当我发推特时,即会在面子书显示,我甚至不懂打开面子书。他们告诉我,有人在面子书上对我口出恶言,但我束手无策。

记者: 为何不用面子书?这在马来西亚更流行。

赛胡先阿里: 它在整个世界都流行。我不知道,有人帮我开了账户,但我忘了密码,而他也忘了密码,因此我开不了。或许我应该重开一个。

记者: 那你喜欢发推特吗?

赛胡先阿里: 我一度非常喜欢写推特,现在却厌倦了。这关乎写作纪律,力求精简,在140字内道尽(想法)。它也让深思熟虑,究竟要谈些什么。现在我没什么时间,有时一天只发一条推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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